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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第36部分阅读(1 / 2)

几案被拍得“砰”一声响,上面的杯盏哐哐哐乱晃,马氏被吓了一大跳,身上一抖,刻薄和愤恨的表情顿时被吓没了,片刻之后眼睛就湿了,继而伤心和委屈,走到朱允炆的边上眼泪蒙蒙可怜兮兮地哽咽道:“夫君最想见的怕不是张平安,您还惦记着那个狐狸精这么多年了您还不明白么,当初要不是那妖精迷惑您,您多用心思在朝政上,或许情况要好得多。这个女人是毒妇不祥之人,夫君一定要远离她。”


朱允炆的嘴角微微一阵抽动。


马氏见状又软下口气说:“这些年来,无论夫君得意还是失意,一直不离不弃在您身边的是谁咱们一家人一条心,而那些勾引迷惑夫君的人,不过因为您当初是天子,图荣华富贵罢了”


朱允炆的脾气不坏,耳朵被吹吹风气就消了,刚才脸上的怒气也平息下来,他叹了一口气道:“姚姬和她的儿子都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们错怪她了。当初兵荒马乱,姚姬把小子抱到百姓家,只是担忧小子的安全,肯定没什么坏心眼。”


马氏忙道:“这就对了,那女人当然精贵她的儿子,那是她在夫君面前讨好处的本钱;可是夫君要明白啊,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比夫君要紧多了,这不明摆着么”


朱允炆道:“我已风烛残年,再说这些有何益处现在只有文奎在我的身边;文圭从小就被关起来与世隔绝,怕是指望不上;另外就只有张宁,我连名字都没给他取,好不容易知道了下落,你们就别争了,若我们父子三人团聚,有何不好”


一旁的郑洽沉默无语了很久,他很看不惯马氏“后宫干政”,但她和建文帝天天在一块儿,郑洽自然不愿意去得罪,所以一直忍着。现在听到朱允炆如此说话,他便忍不住拜道:“臣也如真人一般见解,张平安这回到常德府,多是得伪帝宣德及胡灐绞谝猓牌桨脖救丝隙u幌牒驮勖枪獠蝗ァ9食冀裕蒙璺ㄓ胝牌桨擦纾嗷ズ粲Γ獬鲆馔狻br >


马氏轻轻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允炆皱眉回头道:“你别总认为谁都要害你,世上哪有那么多坏的”


郑洽正色道:“上次宦官王狗儿能安然无恙,全仗张平安及时告知内情在香灰案上与之内外呼应;张平安从姚夫人口中得知王狗儿的身份,是将王狗儿当自己人看待的,不然为何要救他尚有这次,臣这么快知道张平安到常德,也是他自己透露的消息;若他意欲与我们作对,为何又要把实情告知方泠”


朱允炆听得频频点头:“小子身上流着我高皇帝的血脉,我朱家的子孙绝不会忘本。此事应依郑少傅之言,派个人过去留在小子身边,并让姚姬负责与之协调。将局面稳住,对各处诸臣也少几分危害。”


“仙君圣明。”郑洽拜道,“现在南直隶的方泠与张平安交好,桃花仙子也和他有交情,可派她们前往常德府作为联络人。他们能相处得来,便能事半功倍,更能避免节外生枝。”


“桃花仙子”朱允炆沉吟片刻。


郑洽忙提醒道:“王敬止。”


朱允炆恍然,忙点头道:“我知道是谁了庚辰科殿试,我真看走了眼。当年王敬止的学识出类拔萃,众官已议定推荐他为状元;可此人其貌不扬,我见了一面不喜,才钦点了胡广为庚辰科进士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并赐名靖授翰林修撰。哪料燕王反叛后,王胡二人的作为截然相反。我待没有赞成众官的推荐点王敬止为状元,可他却自尽殉国;我待胡广不薄,岂料此人在国难当头时还惦记着家里养的猪燕王一打进金陵,胡广便折节投降,哎”


朱允炆陷入了回忆中,良久才看向郑洽说道:“桃花仙子不是曾在彭天恒手下小子前年铲除了桃花山庄,把彭天恒也杀了,桃花仙子和小子能相处融洽”


郑洽忙道:“说来汗颜之至,臣还被张平安活捉过,幸亏有方泠在其中说情才被放了;但臣对张平安并无芥蒂。只因当时情势各为其主,所作所为皆为人之常情,臣自问这点心胸还是有的。况此事尚有隐情,彭天恒身亡,多有自取之嫌。彭天恒此人是个武夫,为人狠辣”


作为有进士功名的正牌文人,郑洽有机会就要贬低一下武夫,文武之争相互看不顺眼,是有历史根源的。郑洽继续说,“当时彭天恒拿了张平安的把柄,几番要挟结下怨恨;然后此人又抓了张平安的一个手下是个妇人,将她百般yin辱施以酷刑致残。新仇旧恨一积下来,张平安抓住机会活捉了彭天恒,岂能饶过他”


朱允炆点点头:“这样说来,小子和彭天恒之间是私怨,和桃花山庄其他人并无仇恨。”


“真人所言极是。”郑洽忙道,“那时张平安被抓住把柄,曾找桃花仙子商量妥协,又通过方泠的关系,他们的交情匪浅。故臣才进言让她们去做联络人。”


朱允炆道:“郑少傅识大体有良谋,考虑周全,如此安排甚是妥当;同时让姚姬负责此事也好,无论如何姚姬是小子的生母,事情定无纰漏当年若有郑少傅在我身边辅佐,或许大事尚不至此也。”


郑洽动容,忙跪倒在地:“陛下圣嘉,臣惭愧之至。燕王叛乱时,臣刚中进士,只是小小翰林待诏,无缘参与机要国事,未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悔矣恨矣。幸今日尚能君臣相伴,微臣愿尽肝脑之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快请起。”朱允炆竟然离座亲自去扶。后来朱允炆又露出歉然,觉得亏欠了那些至死追随自己的忠臣,二人说起话来唏嘘感概。神殿里一时充满了沧桑之感。


文奎今天很低调沉默,心里却腹排父亲的做法:身为干大事的人,太心软太替他人着想了,干大事就得狠,哪能婆婆妈妈什么都想着别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老石匠们说


桃花仙子到常德府送信之后就留下来等待郑洽的回复,这个地方是建文余党的一个门户据点,是连通西南山区和中原的重要信息交换地。表面上看,它本身是个采石场。


采石场距离常德府城池并不远,而且在大路边上。它最重要的要求是隐蔽性,布局采石场的人要达到这个隐蔽目的,并不是将它藏起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能藏到哪里去与其藏不如设法让它看起来正常,正如“大隐隐于市”。建在大路边利于交通;距离城池不远利于市场,采出来的石头可以供给常德城比较大而集中的市场。于是它的存在看起来就非常合理了。


这地方本来叫“水凼坳”,如今山坳里的水早被放干,一百多号壮丁在那里采出和粗加工石料,这些人大部分来自于附近的村民。


从村子里抽调劳动力的模式类似于军户,比如一家有两三个有劳动力的男丁,就可以抽出一个来到采石场工作;不同的是军户迫于社会规则无法选择,而采石场的壮丁都是自愿的,因为有报酬,采石场支付的钱粮对于普通农户来说是一笔非常丰厚的收入。就是这么一份卖苦力的工作,也不是想来就可以来的,首先要熟人的引荐知根知底老实本分,然后长得要强壮有力,如果做过石匠便能被优先录用。


百多号壮丁在山坳里干活,场面热闹不已。人们扬起沉重的铁锤,得鼓足劲喊出来,如同一声高亢粗矿而沧桑的歌;铁锤落下去时,又要大声“嘿”地喝一声,气势苍劲有力。


老石匠们说:使劲喊出来,能避免内伤。


上百斤的石锤,突然砸在硬物上,这种简陋的劳动若非亲眼所见,难以体验到它的艰辛。偶尔会有人受伤流血,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挥洒着汗水,简陋的生产条件受伤丧命也无法避免它会带来亲人的泪水常德府城池中那高大的城楼华丽的庭院井然的文明,谁说不是一个个普通明朝男儿的血泪汗凝结而成


从山腰上采出来的石头,运送道路狭窄,必须要人力抬到大路上,才能使用运输工具。做城墙和宅院地基的巨石,上千斤重,几个汉子利用木棒和绳子抬着走,汉子们只能依靠自己的肩膀和双脚,须得咬着牙承受深深压进肩膀肉里木棒的沉重压力;走前头的人还要吆喝鼓舞士气,一旦松懈后果不堪设想。


常年吆喝的声音,演变成了抑扬顿挫的歌声,那歌声响亮而豪迈,悲凉而有力,如同古老的文明,有过辉煌与华丽又有血泪与悲歌。那简单的调子,从来没有过曲谱,却唱响了深厚的感情,默默地付出没有语言只有这样一曲简略而感情丰富的歌。也许,南京旧院里丝竹管弦经过文人和佳人的加工,才变得如此美妙与精致;那么,山间的这些歌的水准同样不属于此。


它们在空中飞扬,在山中回荡。


除了百多号壮丁,采石场还有一些雇佣的村妇,负责洗衣做饭;石场附近搭建着一些简陋的棚屋,作为临时搁放工具休息和监工呆的场所,也有一些离家远的壮丁晚上也住在这里,好几天才回家一次。


等天色渐渐黯淡的时候,山谷中的歌声和铁石撞击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干了一天苦活的壮汉们到棚屋群附近喝水吃饭。石场上免费为本场人员供应三餐,就算那些晚上要回家的也会先吃了饭再回去,能为家里减少一份口粮。


采石场除了山坳里打石头的一片地盘,在山上还有一座宅子。和山坳里的简陋粗矿相比,宅子的光景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房屋看起来也不太结实,墙壁多用竹编泥糊再涂以石灰,但是却要整齐干净多了;只有前面的一道门坊是全部用石头建造的,上面还刻着几个字:水凼坳采石场。


一个采石场除了需要壮丁劳力,还得有这么一个组织管理的机构,负责和联系“客户”管理人事酬劳分配结交当地官吏等事,否则采石场无法有组织地正常运作;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职能是作为建文余党内外的消息联络点。


这所宅子平时接待的人物各色各样,有要扩建地基的乡下豪强财主城里来订购石料的各种人官府的官吏甚至地方上的乡老里正;如此正好让来往的关键人员混在其中很难让人注意。桃花仙子就是其中之一,她和一起来的随从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时不时还出来走走,照样平静无事。


白天还是很有人气的一个地方,不过一到晚上就清静了。毕竟是在乡下山间不比城里,等采石场上的壮丁一走周围就死寂一般安静,附近的农户又歇得早灯火都少见,偶尔有一两处亮着灯光的地方,为了节省灯油本来就微弱,亮光是若有似无,还不如天上的星星明亮。


桃花仙子在宅院的屋檐下走了一会儿,一股子孤寂的感受就慢慢浸透了她的全身,周围似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了第二次见张宁的时候,是在桃花山庄,也是走都走空了,幽静的夜带着几分恐怖;可是今晚却比在桃花山庄那晚更加难熬。


她也怕鬼怪之类未知的东西,但恐惧并不可怕,真正难以忍受的是孤独,就像现在也许孤独也不是最难的,最难熬的是连个能相互牵挂的人都没有。


平日里喜欢调笑的桃花仙子,现在也笑不出来了,脸色在刚刚入夜升起的薄雾中显得分外苍白。薄薄纱巾里的眼睛也流露出压抑的伤感情绪来,与左脸上的疤痕相应相衬,一时间她的一张脸好像多了几分凄凉。


她想起了好姐妹方泠,这时候恐怕正期待着怎么到常德府和张平安鱼水合欢,哪顾得上惦记自己呢;还有张宁,自己在他的心里怕是根本没什么分量,就像他结交过的许多人一样,有事碰到一起了能算个熟人说得上话,没事怎能想起


郑叔叔说得对,无论怎样还是要成个家好。


桃花仙子心里堵得慌,难受了好一阵,见天色已晚,初春的天气又冷飕飕的,不如早些睡觉钻进被窝里暖和暖和,省得想太多。


她转身往回走,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个后生,就是她的随从。随从今晚一直跟在身边,她竟然把人完全给忽视了,回头看到了才想起不是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儿。


随从姓施,没大名,人称石头。孔武有力的一个年轻汉子,长脸厚唇,在桃花山庄时就是桃花仙子的下手,认识有好几年了。


桃花仙子正想找个人说几句话,说什么都行,便一改上下态度,和气地随口问道:“这两天为你收拾房间的小娘,长得如何”


石头不假思索就答道:“嫁人了,生过娃。”


桃花仙子一听笑道:“哟,你早就和人搭上话了连这都问清楚啦”


石头摇摇头道:“俺看出来的,没生娃的婆娘屁儿翘的,生了娃的屁儿扁。”


桃花仙子听到“屁儿”这个词,忽然觉得有点刺耳,心里一阵不舒服。不过她了解石头,本来就大字不识的人,能指望他说出什么名堂来她便忍耐下来,俩人沉默了许久,她又轻轻叹了口气:“你倒是说几句话啊,这两天咱们又没事,说点闲话不要紧的。”


石头愣了愣又道:“庄上的东家待人好,顿顿打牙祭,就是肉里头盐巴放得多。”


“哦”桃花仙子一脸倦意,“我回房睡了,你也回去歇着,晚上别睡太死。”


石头使劲点点头:“成”


桃花仙子进得门,回顾了一下房间,便慢吞吞地坐到了梳妆台前。她轻轻摘开脸上的纱巾放在梳妆台上,看着铜镜,只见里面映出了一张模糊的脸,她把脸贴进铜镜,就看见了脸上一道疤痕。时间长了疤的颜色已经变浅,但是伤口没长好,疤痕仍然非常明显,就像一件完整的陶瓷生生有条裂纹。很快从她嘴里呼出的热气就让铜镜表面蒙上了一层水汽,里面的影子很快就看不清了。


她也不去擦,就干坐在椅子上很久,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只能想起张宁,想起在桃花山庄的那一晚。其实那晚也没干什么事,至于谈判的正事早就不在意了,当时觉得很重要的事经过时间的洗刷回头再看真的不算什么。不过那晚的一幕幕场景却好像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怀念那温和而耐心的声音,怀念那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怀念放在木头饭桌上的朦胧灯火,怀念黑漆漆院子里的那颗大树,还有没开花的荷叶


或许,真正让她难以忘记的原因只有一个:当时桃花山庄几乎就只有两个人,他别无选择只有和自己说话,只有和自己相处;没有别人,没有比较和争取,若是世上仅有两个人可能反倒更好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要人物


正道是春宵苦短,初春的清晨冷飕飕的,就算孤枕被窝也叫人恋恋不舍。桃花仙子习惯性地一清早就醒了,可一想到起床后也无事可做便懒着不想起来,懒在被窝里一会儿又睡着了。照这么过日子,她一天睡上六七个时辰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再次进入梦乡,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被人叫醒,她便拉了被子蒙住头,没好气地说:“不吃早饭了,别管我。”


这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都中午了还吃早饭你怎么还在睡”


桃花仙子很快听出来好像是方泠的声音,意识到自己正在湖广常德府,和方泠分开了的,心下顿时纳闷,便掀开被子一瞧,只见一张笑盈盈的美人脸,不是方泠是谁她惊讶道:“方妹妹怎么会在这里”


方泠道:“你走了不久,我把春寒梨园的事交代了一下,就到常德府来了,设法联系上了郑叔叔郑洽。郑叔叔正有事要找我们办,就一起到这里来找你。”


“他人呢”桃花仙子看向门外。


方泠掀掉她的被子:“起床再说,郑叔叔在客厅里等着。”


桃花仙子瞧见外面的太阳,果然快到中天了,便飞快地起来穿衣梳头,又叫人打水洗漱。从起床到整理好用了不到一刻时间。在房间里瞧着她打扮的方泠忍不住轻轻说道:“女儿家可千万不能懒,照你这么收拾,天生丽质也不知要被你糟蹋成什么样。”


“天生丽质,算了吧。”桃花仙子随口回了一句,手指下意识轻轻摸到自己的左脸。很快她又假装是伸手拂弄鬓发,将手顺势向左鬓抚过,她实在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自己内心的自卑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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