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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第57部分阅读(1 / 2)

要驱赶这些俘虏去送死,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逼迫降卒去挖墙,守城的刘鹤举不可能坐视,一定会下令攻击屠杀这些人,实际上换作任何称职的武将都会下这样的命令;降卒们若是跑回来,张宁一样要下令屠杀以儆效尤,不然肯定无法逼其他人过去太没人道了,这些军户的身份和农奴似的,本来就是些可怜的穷人。


但他又想,如果总是这样心慈手软,如何取胜夺取永定卫,具有非常大的战略意义,可以不计代价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人虽自称万物之灵,却依旧是在遵循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鱼肉大众者欲望滔天;失败者能做什么,自怨自艾么他实在不喜欢自怨自艾的感觉。对胜利的渴望,对耻辱的痛恨他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输不起的人,脆而易折。


张宁的脸上阴晴不定,太阳最后的余光映在脸上,肤色仿佛已变得橙黄。


“周将军提出的掘墙之法,胜算几何”张宁再次转头故作淡然地问道。


周梦熊沉吟片刻道:“不好断定。殿下既然下定决心攻城,只有这个法子,您总不能造云梯蚁附,六七百人肯定是不够损耗的昨日一战,在下旁观之后觉得军中的火器射程应在一百步以上,且训练较好能采用云南沐王提出的轮流射击之法。咱们便能采用这样的战术,先驱赶降卒填河,然后至城下掘墙,城上定以滚木火油箭矢拒敌;此时我军以火器在百步处掩射,以杀伤敌军为目的。如此一来,便能以降卒损失交换守军兵力与物资。待降卒死伤殆尽,则造竹木筏渡河,围捕强拉附近军户百姓,继续此法。假以时日,守军无法支撑伤亡损耗,可能就会投降了。”


张宁问道:“能估计出交换比么,死多少丁夫能换一个守军性命”


“这”周梦熊想了想,“我军仰射,又有墙垛阻挡,就看士卒的枪法如何了,估计死十个人能击毙一两个敌兵。我军弹药是否充足”


“火药是够。”张宁道,他从石门县掠夺了不少硫磺,有了原料便造了足够的火药,因为火枪本来也消耗不大,“铅弹若是不够,现造也不会费太多时日。”


张宁又问:“若是降卒死完了,渡河去抓丁,军户和百姓会不会躲到山上去”


周梦熊谨慎地回答道:“很有可能,也许抓丁并不容易。”


张宁忽然发现周梦熊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样的目光让他浑身有些不自在,好像被看穿了一样。不知为何,张宁很不愿意让人看穿自己,习惯性地想伪装。


不过他问刚才那种问题,不就是在为自己找理由


也许怎么决定的答案,他的内心里已经有了。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或者是借口。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失败后也许在后悔当初的决策吧或许有一天被人鱼肉的时候,会痛恨自己为什么有机会鱼肉别人时要优柔寡断


张宁的左手扶着腰间的佩剑,他感到手心里已经浸出了汗水,湿滑一片。若是没有亲自上战场指挥战役,决策就容易多了,四百多降卒命运如何,只是一个数字,而不是一群狼吞虎噎着饭的人。


“事不可为,无法强求。绕道先取慈利石门二县,得到补给再从长计议,诸位以为如何”他总算开口说道。


周梦熊首先赞成道:“正应如此,据悉朱勇调集了官军主力正在卢溪对付苗人,永定卫以东兵力空虚,各县城防御脆弱,攻打十分容易。先取澧水沿岸各地,再取大庸所九溪卫等城,永定卫兵力大损难以野战,已成孤城,不必太过在意”


张宁转头用征询的神色看那些武将,韦斌等人一个个表现木讷在稍大的战略层面,这帮武将好像真没多少见识,实在是无奈。


倒是周梦熊越说越激动起来:“如果苗人能在辰州拖住朱勇,形势则一片大好;我们依托洞庭西北部地盘扩军备战,数月后兵马达到规模,就有本钱问鼎常德府。若是打下了常德府,那洞庭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实力便不可同日而语了届时不仅能让武昌震动,京师乃至天下都要为之动容。”


张宁点点头,表现得比较淡定。他见周梦熊脸上的红光,心下琢磨不禁此人的立场周梦熊从上边被派下来是不是有其它目的,虽然张宁没找到证据佐证,只是臆测,但他并不怀疑这一点;不过在直觉中,周梦熊的立场也并非那么简单,这个如果真是追随建文帝从南京跑出来的,他应该会怀念往日的荣光罢


“降卒怎么处置”韦斌问道。


周梦熊听到这里用饶有兴致的目光看着张宁,张宁其实很厌恶这样的目光。他的口气也变得不怎么友善:“能如何处置,难道把四百多人一起杀了”


韦斌道:“怕等我们一走,这帮降卒又成了官军的走卒,武装之后将来再次与我们为敌。”


张宁这回比较果断就说:“你们也瞧见了,那些人口音不一,从外乡被逼迫来做军户的,给口饱饭吃就满意了。先登名造册,去告诉他们,愿意加入咱们的有饭吃有军饷;不愿意的发路费让他们滚蛋,下次再被俘就砍了。”


他的口气生硬,没有商量的意思,韦斌也不多说,只抱拳道:“是。”


第二天早上,降兵们弄明白状况之后,果不所料半数的人愿意“入伙”;其它人因为在永定卫屯田已娶妻生子,大部分说要逃离这里。就算永定卫没遇到如此劫难,之前就跑了很多了,不然五六千兵额的卫城也不能只有这么点兵。军户们想法也比较简单,因为见识了叛军的厉害,又有白饭和肉吃,加之不知去哪里容身,干脆入伙了。


将士们砍树木竹子造了许多筏子,将那些不愿意造反的降兵送过河,每人发了一点盘缠和粮食,便打发走了。剩下的两百多人进行了整编,编为右哨第一第二大队;队正以上将领从朱雀军中挑选人员担任,新增的士卒暂时没有兵器和旗帜。至于张宁的命令中登记造册一条没能实行,很多武将连字都不识,这事办起来有点费时间。


张宁的人马扩充到了大约一千人,众人划着木筏依次渡河,陆续将辎重及十几个伤兵运到对岸,因为工具简陋,一直到下午才全部过河。卫城里的官军只是在上看看热闹,丝毫没有要出城再战的意思。


jūn_duì从北岸向东大摇大摆地行进,走了两天,再次砍木头造船只筏子渡河,因为北岸的山路越来越难走。若非永定卫城卡在中间,人们也不用渡河两次。


正月初五日,大军抵达慈利县城外。慈利县的知县在两个月前自杀了,好像没有长官,那帮官吏搞清楚是张宁的人马回来,倒也干脆,直接开城投降了。


张宁也没让慈利县的官吏百姓失望,率军进城后严令将士不得扰民。不过军粮补给是要让那帮官吏想办法的。休整一日之后,姚二郎的左哨第五大队被留下来驻守,督促当地官吏士绅筹集军需;主力人马继续沿河向东进发。


及至石门县,那老相熟王典史见张宁又带那么多兵来了,遂主动开门迎接。有汪知县顶罪,这老家伙居然还当着官,一点变动都没有。一路兵不血刃,让周梦熊瞠目结舌。张宁颇有些得意地对部将们说起军纪带来的好处,慢慢就开始见效了这些县城明知抵抗也打不过,开门投降又不会被杀,傻子都知道应该怎么选;至于会承担事后被朝廷治罪的风险,那便没办法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总比眼下就被人杀了好。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逝去的华丽


朱勇集中洞庭西各府县卫所主力五千多人已进占卢溪,正为自己的一步妙棋甚为自得。此地南控辰溪县去路北扼驴驰司方向,更挡在苗人回老寨的正面大路上,当是画龙点睛之地。而此时从常德新近动员征召的二千多预备军户兵马正陆续向龙头寺集结。龙头寺在辰州府东面,已对苗人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加上辰州府城池坚固,守个几月不是问题。苗人的处境拿朱勇的话便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中间还有颗柳钉,连个可以做屏障的立足之地都没有。


一万多苗人武装在朱勇眼里已然成了他刷战功晋身爵位的工具。也许此战之后,回朝再封个太子什么保的也挺有希望。朱家不仅是国姓,他老子朱能就是靖难之役为太宗家夺取天下捐躯的功臣,朱勇本人也是为三代皇帝南征北战,这样的大好光景他家再得势个两三代或许也不是问题。


不料这时永定卫的急报到了他的手里,让他不得不为之心里添堵。


“无用的蠢物”朱勇直接将急报摔在了中军大帐的大案上,随即掉到地上,帐下诸将纷纷侧目。


当初朱勇为了征苗四处调兵,把洞庭湖西各地卫所的兵都调空了,独独为永定卫留下了较多人马军械。岂料那指挥使刘鹤举一千多人打一股几百人的叛军,竟然一败涂地损兵折将被逼入卫城。


过了一阵,身宽体胖一脸淡泊的曹善走了进来,也不知他怎么得到的消息。曹善脾气好,看到地上的急报,亲自弯腰捡了起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读了一遍。永乐之后的内廷虽还未设内书堂提高太监们的文化,但因为皇帝越来越重视太监,他们的文才修为明显比以前高了,像王振那样的生员出身毕竟少,不过能识字断句的太监却不少,曹善便是其中之一。


曹善读罢急报,说道:“成国公息怒,事不算太糟,刘鹤举还好没把永定卫也一股脑儿丢掉。”


朱勇气愤之余,冷笑道:“他一千多人守城,若被几百人攻破卫城,那还真要成古今奇谈不如让个摇头晃脑的书袋子去带兵得了。”


他随手端起茶杯灌了一口,重重搁在案上,微微缓了下口气道:“曹公公所言也不差,事不算太糟。那丢掉的慈利石门二县防御薄弱,又没兵,失了也是常情。叛贼翻不了天,待我收拾了苗人,再收拾他们不迟。”


下面有人小心提醒道:“澧州恐也难保,华阳王”


“哼”朱勇一脸不以为然,不过口头上也不想说什么歹话。那什么华阳王挂个“王”字唬得了别人,唬得了他朱勇一般的官僚对皇室宗亲多少有点计较,但对朱勇来说,蜀王的哪门子偏房儿子,每年拿着国库俸禄什么鸟用都没有的米虫,和皇帝的关系都隔多少层了;相比之下,当年他们父子先后为永乐爷刀山火海的趟,谁和皇帝更亲近


就在这时,曹善说道:“成国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勇听罢,立刻挥了挥,让部将们告辞出帐。他可不是一个居功自傲谁都看不起的人,相反嗅觉并不迟钝,对世人都看不起的几个阉人反而能以礼相待,加上曹善也是个好说话的太监,所以平时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等不相干的人都离帐,曹善便道:“咱家并非想说华阳王的事”因为刚才有人正提到华阳王,曹善说要借一步说话,或许不少人都以为他要私下里和朱勇说关于华阳王的门道。


曹善顿了顿说道:“成国公用兵如神,咱家对兵家之事也只知之皮毛纸上谈兵,平常不敢多言。初到湖广时,因为辟邪教乱党遁入山林,苗疆势大未平,故成国公先对苗人用兵并无不妥;但此时乱党又杀官兵,进占二县,不日兴许就要攻下澧州,逼走华阳王,华阳王一上书,很快就吵到皇爷跟前了。诸事缓急这么说罢,苗人无论闹得怎么汹汹,也不过西南小族,功一个辰州府就够他们耗那儿了,还能如何若是咱家再说明白点,成国公您理应听到了一些消息那辟邪教乱党和建文余孽有关”


“行行。”朱勇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可现在要折道北上,大军行走,道路遥远山水交错,实在不便;且会贻误大好战机,白白放走苗人。”


曹善道:“若是苗人要往老家跑,让他们跑便是,何伤大雅”


朱勇想了一会儿:“从卢溪调兵,还不如从岳州府出兵,比较之下远近相当,虽然要略微周折一点,但也差得不多。况且叛兵只有几百人,让岳州府临时从各地快速抽调两千人马绝无困难,我再派个参将过去带兵,一举击破乱党兵马。”


曹善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不过,若是岳州府能多调些兵更好,永定卫的刘鹤举一千多人马不也败了最好不要替灯添油,一举击破上善之策。”


“曹公公所言极是。”朱勇略一思索,当即就拍案道,“让覃有胜去,马上就给他写任命状。覃有胜曾随我在交趾作战,用兵很稳,必不误事。”


张宁在王典史等官吏的带引下再次进了县衙,他先走进签押房转了转,发现屋中间那堆做沙盘的沙子连同门板都不见了,其它摆设倒和上回差不多。他又问:“汪知县呢被押到京师去了”


王典史道:“还没有,现在还在县牢里关着。”


“呵他倒是命大,我好人做到底,再救他一回,你们把他放出来继续做知县。他反正会被送到京师治罪,也不差多个罪名;现在应该不用找他的高堂劝说了吧”


“家眷都死了,您就是想劝也没人了。”王典史轻轻说道。


张宁诧异道:“怎么死的”


王典史先是欲言又止,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上吊自尽。”


张宁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冷道:“不会吧。官员犯罪大不了砍头,诛灭九族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待遇,汪知县家应不至于。你定有别情隐瞒我。”


王典史左右瞧了瞧,终于忍不住八卦地靠近悄悄说道:“成国公到石门县来过一趟,偶见汪知县妻美貌,他自恃功臣勋贵目无王法,见色起意,便将汪妻先奸后杀,当场将其幼子摔死,惨不忍睹;后来部将又逼死了汪知县的高堂成国公放话出来那些人都是畏罪自尽,整个衙门里没人敢多说话,说了也没用,皇上还能为了一个背叛他的罪官家眷,杀成国公不成不仅没用,反而平白得罪人惹祸上身。”


“竟有此事”张宁一怔。忽然想起南京张家真他妈的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带头干那样的事,勋贵也是跟着残暴至极。


王典史又小声说道:“汪知县一时没杀,兴许因为成国公的部下想做做样子在送他进京的途中下手,可后来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汪知县一直关在牢里也没人来管。”


“把他放了吧。”张宁道,“让他出来做知县,到时候万一本县又被官府收回去了,你们也多少有个说法。”


王典史愕然,片刻后才微微有点怨言道:“汪知县本来就没权了,这回再推也推不到他身上。”


张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石门县以后再不会易主,你们便能安心了。”


王典史:“”


张宁接着就来到了后院,走到此前关押过汪昱家眷的房前屋檐下时,他轻轻掀开窗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已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一个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妇人,只见过两面。不知为何此时他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伤感。


抬起头时,院子里的枫树光秃秃的已无红叶飘零,不过仔细瞧一下,能发现树枝上隐隐已有新芽。春天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要来了。


张宁率军在石门县休整了一天,就立刻率兵进逼澧州。这回的情况已完全不同,威胁澧州不再是佯攻:九溪卫等地的机动兵力被调走,没有了制约;张宁手里的总兵力增至一千人。澧州,一个偏远小城池,没正规军防御薄弱;澧州离石门县很近,百姓们能知道石门县破后无事的情况,也就没有不要命死守的动力。这座城,没有任何能防住的理由。


另一方面张宁又派人回凤霞山送信传递消息。首先让姚和尚尽快把兵器局上下的人员派出山来,然后有兵马去接应永定卫大小是个威胁;其次才通知那些以前想加入jūn_duì的分坛主,派人到慈利县来联络,商议制定人员往来的行程。


那么急迫地调兵器局出来,不为别的,只为造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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